来自作者山合/(豆瓣号第九个碎片)
2026
山合
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我把头浸在冷水中,过了一会,又猛的抬起
水珠溅在镜子上,像是银河里闪烁的星星
是什么时候?我默默的想,开始学会思考,也许是刚出生,第一次看到这世界,也许更早一些,听电台里的声音说,在我们来到人世之前,还是子宫里某种混沌物体的时候,就具备了思考的能力。
我努力让自己摆脱这种思绪,把目光转向镜子,它很旧,不少地方已经模糊了,但镜面上还是映出了我的轮廓:一个卷发的少年,嘴唇微微翘起,像是有什么不高兴的。我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样子,太瘦了,妈妈总是叫我多吃点蔬菜,还有油炸肉饼,可是每当我面对着那白色的餐盘,手里的叉子就无力的滑落下来。
为什么?这种思绪像是一枚石子,在很多很多年前就落入了我的池里,它的涟漪,到现在还不断的烦扰着我。我闭上眼,让自己沉浸在一种宁静的黑暗里,有非常多的图案,藤蔓似的生长出来。这是最新的一种冥想方式,在我这个时代,人们已经不再需要休息,只要闭上眼那一会儿的功夫,这些图案就可以把你所有的疲惫冲走。
但我却闭了很久很久,才缓缓的把眼睛睁开。
浴室里只有一只钟,还是圆形的,很古老的款式了。上面一串荧绿色的光正跳动着:2352-11-23这就是我现在所处的时间点,一个崭新的人类时代,在这个时代里,大部分的能源问题已经被解决,战争也有很久很久没再发动过了,偶然会有一两个非洲小国打一下,但也只是出于玩耍的目的。
“哒哒哒”门外响起三下有节奏的敲击声
我打开门,是机器管家A,这还是爸爸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,它的身子已经旧了,深蓝色渐渐褪成了天空的颜色
“您的父亲在等您”它说
我叹了口气,实际上,为了不被它监测到不快乐的情绪,我只是把嘴唇微微闭紧了些。过了长廊,再走几步,就是客厅,我坐在全息的方桌上,随手拿起一本杂志。
在这个时代,人们已经抛弃了当初大部分的图形,圆,三角,还有多面体,一切都被简化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,在我冥想的时候,脑海里流淌而出的,也都是这些锋利的直角。
“要加方糖吗?”管家A问
“不用了,顺便把咖啡换成水”
它动作很快,一下子便把这两种液体进行了替换,然后停下来,在一旁看着我。
我微微抿了一口,觉得有些苦,问
“你还是在里面加了咖啡?”
“您的父亲希望您多喝咖啡,但我又必须服从您的指令,所以在这两者之间进行了调和”
它的屏幕上显出一个为难的表情,还是像素图案,左右两个点,中间一条往下凹的弧线。
我不去理它,继续看着杂志,它也是全息的。所有的内容,都被排列在一条纤细的光带里,闪着幽蓝的色彩,我随手点了几个
“下面播报一则最新消息”一个女声说“新几内亚最近投放了一批新的物种,可以替代大气层净化作用,据悉,该物种由L博士研发,并认为…”
接下来便是一则图片,上面是一种非常古怪的生物,有两个长而平滑的翅膀,也许是用来在天空中飞行的吧。它的嘴很细,又向上弯起,听解释说,似乎是可以过滤大气中的病菌和毒素。
但其实在一个世纪以前,人们就已经攻克了世界上大部分的传染病,像埃博拉,AIDS,这些只有在医学书上可以看到的名字,为了防止出现无事可做的情况,那些人通过了一个协议,就是留下一些危害不大的病毒,用来慢慢研究。
爸爸就是从事这个工作的,已经有五十年了,别人都只穿着一身便服,只有他背着个公文包,也是晶体似的长方形。他工作的地方离这不远,大概是赤道的中心位置,实际上,大部分人都难以理解远近之分,因为我们所有的出行,都是通过一扇虚空中的传送门。
就像20世纪的动画片里,那只机器猫所用的一样,只要按一下手上的开关,就会有一扇门跳出来,走进去就是你想要的地方。
我见过爸爸那儿的一张照片,是一栋被藤蔓缠绕着的研究楼,周围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,还有一种据说很罕见的兰花,就生长在墙缝里,火焰似的盛开着,花瓣朝着天空的方向扭曲,那颜色却是透明的,就像凝结成冰的火。
可爸爸却对这些植物毫无兴趣,他总是在各种仪器之间转来转去,在光线分解仪和基因编码器前停留。偶然也会带一些复杂的实验道具回来,看起来像是按一下就会毁灭世界的样子。也许是因为这个,每次我提议要去那里看看,他就总会说“小孩子怎么可以,这里是很危险的地方呢”
“可是妈妈要我给你带便当”
“那就直接让管家传过来就好了”他在另一头喊“A”
于是A就跑过来,接过丝布包的盒子,然后穿过那闪着光的传送门
非常薄的一层,与其说薄,不如说没有厚度,也许是某种二维世界的造物,在这个年代,一切都已经没有秘密可言。无论是牙齿里面的构造,还是你毛细血管的通路,甚至只要轻轻一下,那些医生就可以推断出,你脑子里多巴胺的分泌量
也就是快乐,还是不快乐
A的身上也有这个功能,为了防止被它发现,我努力装作很愉快的样子。在这个世界,不快乐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疾病,也是人们为数不多几个需要应付的了,方法也很简单,他们会把你带去一间宽敞的屋子里,里面什么也没有,再来一支玻璃管里冰冷的液体,你很快便会忘记所有悲伤的事。
“是不会上瘾的”爸爸说,带着点自豪“说起来,这里面的研究,还有我的一部分功劳呢”
“可那个早就有了”我说
“难道你是在质疑爸爸的能力吗?”他喊,“作为一个成年人,你也应该考虑自己要从事什么工作了”
他这么一说,我便立刻闭上了嘴。在这个时代,大部分的任务都已经被完成了,唯一可以无限开垦的,也只有艺术领域了。可据说那些作曲家也遇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麻烦,就是音乐已经快要被穷尽了。
我有一个做这个的朋友,还是小学时就认识了。他负责在不同的机器前站着,是一种非常纤细的,蛛网似的结构。不需要什么技巧,只要你在前面等着,就会有编织好的乐曲,被一道道的送出来。而他的任务,就是在这边上看着,判断它们够不够优美。
然而悲伤的是,最近的曲子越来越少,因为音符本来就只有几十个,所以我的朋友似乎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困境——可以创造的事物也越来越少。
在两个月前,他自杀了,我去参加他葬礼时,带了一束纯白的素馨花。
他的妈妈站在我边上,用手帕抹着泪,因为签了死后不复活的条款,所以只能看着他沉入火中。我把花也扔进火堆里,有淡淡的烟雾从大地上升起,我想他也已经变成了二氧化碳,和那些花儿的灰烬一起飞到天空之中去了吧。
“听我一句劝”他妈妈说“千万别加入这种工作,实在是太可怕了”
我微微的点了点头,实际上,我对音乐的兴趣不大,大部分的时间,都沉浸在观察星空里。在很小的时候,我就获得了一个望远镜,它可以自动调向我想要看到的地方,有时是恒星,有时则是远处某个不知名的星云,偶尔我也会让它转到月亮,然后好好打量一番
月亮上面当然也住了人,由于现在的观测技术太过发达了,为了防止被偷拍,那些人通过了一个法案,就是所有电镜里都不能出现**的人物。
但很快就有了反监测的手段,于是我让镜头轻松转向月海里的一处角落
虽说叫月海,其实只是干涸了的环形山谷,不过现在倒是填满了水。有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在里面游着泳,她还没长大,穿着永不过时的红色调,胸部是平缓的两个小山坡。
像是察觉了有人的目光,她向四周望了望,又笑着看向镜头这边,用手泼了泼水
我也笑了,一路扫过去,有许多这样的人,大部分是少女,在深深的池子里划着水,她们都一样的年青,看不出年纪。
我把它合上,爸爸在一边抽着烟,电子烟发出虚拟的雾气,我问“你去过太空吗?”
“当然,你想去哪里”
“月亮”
他笑了,嘴角是二十岁男子的弧度,妈妈在边上浇着花,他们都一样的年轻,可到底是和我不一样的大人。
旅行很快就开始了,我们穿过那扇门,便到了月球的中心。接待员笑着给我们发了三张卡,因为才七岁,所以额外得到了一支糖浆做的小马,我快乐的舔着,那匹小马不断的消失,又一点点复原。
在月海的尽头,我见到了那个女孩。
她还是穿着那一身红色的比基尼,像是也看到了我,她笑着游过来。樱桃色的唇,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。“这孩子真可爱”她说
“才不是呢,别看他这样,平时可调皮了”妈妈在一边说
我期待的站在这之间,可是奇怪的是,接下来她便绕过我,开始聊起一些无聊的话题,诸如最近新出的化妆品价格,或是市场行情之类的,那个女孩说话的时候,手也是和妈妈一样的摆着,嘴巴一样的开开合合。
什么嘛,原来是大人呀,我心想,很快便对她失去了兴趣,甚至连之后给我的棉花糖也没有吃。
旅行很快就结束了,我和爸爸站在传送门的边上,妈妈跑去买纪念品
“你很喜欢这儿呢,以后要当个月海研究员吗?”他问
我摇了摇头
“不着急,到你长大,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考虑”
他说着,又聊起了自己的工作,里面夹杂了很多奇怪的术语。我捂着耳朵在一边站了很久,妈妈才跑过来
“等急了吧”她说,手里是一袋发光的星星碎片“现在可以回家了”
“真抱歉,传送门暂时出了些问题”那个接待员说
“怎么会这样”爸爸突然提高了音量“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呢,怎么可以这样”
“那个,要是您实在着急”接待员点了点屏幕,“这里似乎还有一艘飞船可以用”
“我才不坐那种老套东西”他说,过了一会,又想起自己还在孩子边上,于是便改口道“那好吧,快点安排好”
于是,我们穿过那些排队的人,来到一处仓库前。它已经很破旧,像是一枚被敲碎了的鸡蛋,生锈的门自动打开,里面就是那艘飞船
“真是的,要我们坐这个,都什么年代了”他虽然这样说,却还是走了进去。飞船不过两个按钮,他点了一下自动导航,于是我们便在一片升起的烟雾中,轻轻离开了这颗星星。
“还蛮有趣的”妈妈说“上一次坐这个,还是幼儿园的时候”
爸爸却抱着胳膊坐在一旁,不时拿起一块碎片吃掉。我抬起头,望向外面那浮满星星的银河,一切像是牛奶一样的倾泻下来。无尽的银色光点,在冰冷的虚空中相互取暖,有什么东西划落了,是迷路的流星,虽然遥远,却触手可及。更远处,是一颗小小的,属于我们的蓝色星球
这颗蓝色星球一点点的接纳着我们,再近一些,是连绵的山峰,还有覆盖着白雪的冻原,许许多多风的形状从我面前路过,发出绵长的回响,还有数不清的,流淌的白色云朵。
突然之间,我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既不是望远镜里的星河,也不是比基尼女孩,而是坐在这小小的空间里,望着外面大大的世界,自由自在的飞翔。
“这便是我的理想”我对朋友的妈妈说“当一个飞行员”
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,握住我的手,“可是这个职业,早就已经灭亡了呀”
事实上,自从传送门技术被创造出来,飞行员这个职业,就已经消失了半个世纪了。除此之外,像是邮递员,园艺师,这些词汇也早在多年以前就被遗忘了。随着机器的发展,大家渐渐被逼上了绝路,可以的选择越来越少,人们只能在为数不多的格子里,挑选着自己还算喜欢的。
然而我却想要成为一个飞行员,没有什么原因,只是单纯的希望如此,也许不会有人来搭乘我的航班,但只要想到可以从天空中飞过,我就感到非常的快乐。
可惜一架飞机是很难找到的,就连飞船也早已被淘汰了。我花了很多的时间,拜访了许多偏远山峦,那里住着一批异类,他们是放弃了永生计划的人,遵守着自然法则,安安静静的生老病死,偶尔也会托人从外面运来一些物资。人权管理会似乎特别喜欢这种事,毕竟这是为数不多可以开会的机会了。
“我不是来开会的”我说“我是来找飞机的”
对面的老人望了我一眼,过了一会,他才把手里的烟斗放下去,“飞机?”
“嗯”
“让我想想,”他思考着
“东边的河谷里,似乎有一架”
那是一个春天,我沿着山脉一路走到尽头,手中撑着竹子做的拐杖,身旁是一处处稻草堆成的小屋,金黄的颜色,有的上面还插着长长的芦苇。这些都是时代的淘汰品,就像圆和三角一样,在教科书上,这里被称为遗弃之地。
有一群妇人在远处插着秧苗,看见我,招了招手
我也笑着挥挥手,一不小心,却从山坡上滑了下去
无数的青草从我脸上划过,混合着泥土的气息,不知过了多久,只听到咚的一声
“哎呀”我摸着磕伤了的膝盖,抬起头,却看见了那架飞机
它就在这里,在茫茫的原野,和无尽开放着的苜蓿花田里,阳光斜照下来,机身已经很老了,上面爬满了青苔的痕迹。机舱门开着,有两只蝴蝶在这之间徘徊,一只蓝的,一只白的,我走过去,轻轻抱住它的身子,感受到那金属坚实的质感。
“这就是我的飞机”我心想
机器人管家把我从回忆中叫醒,“您的父亲还在等您”它说
我把咖啡杯放在一边,门已经开了,那没有厚度的矩形,上面是交错着的彩色图案,像阳光下吹出的泡泡一样,迷幻的流淌在一起,我闭上眼走了进去。
爸爸坐在研究室的角落里,是一个封闭的空间。
“你已经是个大人了”他说“考虑好了么,到底要做什么”
“我不想当作曲家,也不会自杀”我说:“我想当个飞行员”
“可那有什么区别呢,这些都是要被淘汰的职业”
我不说话,他拿起桌上的浓咖啡,猛的喝了一口
“咖啡因有助于维持神经兴奋”他说“你还年青,有的人干了一辈子,才发现自己的事业是毫无意义的,你为什么非得”
“因为这之间没有关系”我说“我只是单纯的想要这样而已”
“可你这样做,对社会是没有任何价值的”他又喝了一口咖啡
“这不管我什么事”我说“我很懒,不在乎什么生命的意义”
他深深的叹了口气,不再去说我
我望向那冰冷空间上的墙壁,是钛金属做的,平滑的没有一丝温度。在这个时代,一些人拼命的证明自己的价值,那些被机器人替换下的工程师,设计员,开始从事一些别的工作。在永生计划的推行下,原本短促的人生,变得无比漫长,许多人渐渐忘了自己为什么活着,也开始有些恐惧的发现,自己所做的一切,都在变得毫无意义。
因为机器完全可以取代你,就像AI也能作出很好的曲子一样。
或许是带着被替代的恐惧,我那个朋友自杀了,每天都有人因为这个无聊的问题而死。但我却毫不在意,说起来,能和他成为朋友,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,高中时,大家都忙着对机器人老师恶作剧,只有我们两个安安静静的讨论着天空。
“天上那么多星子,排列成音符,也是很美的一件事吧”他望着我说
我想起这些的时候,脑子里只剩下淡淡的悲伤,一次C级记忆清除,就可以在保留对朋友印象的同时,冲掉那些不快乐的思绪。
我还删除过什么呢?我摸着头,这些不重要,总之,我只想玩的开心。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人,并不在乎那些所谓社会精英的恐惧,只是单纯的凭着人类先进的技术,在智能AI和全息网络之间,轻松自在的活着。
也许是因为不管执政权,我们被划入了无药可救的行列
还好我不会死,我摸着自己的手。自从在河谷的碰面之后,那架飞机就一直陪着我,我们一起飞过了世界上的许多地方,从埃菲尔铁塔,到悉尼歌剧院,这些荒败的人类建筑。所有的航班都退场了,天空上非常稀疏,只有我一个人,在这之间飞来飞去。
原本繁杂的交通网络,无尽的人行道和立交桥,现在都消失了,就像是解一道题,把那极简的题目展开,变成复杂的一长串,带着许多的公式和符号,但等到最后推导出来,却又是简单的一个答案。
有风在吹,我安心的看向窗外,这样安静的天,像一个小女孩手中的冰淇淋,轻轻的垂落下来,云朵亲吻着我的脸,就像一大口柔软的香草泡沫,我爱这世界。
底下的城市也很空旷,大部分人都搬到了别的星球,还有一些住在深海之下,在大马哈鱼和扁形贝类之间。朋友的妈妈选择把他的骨灰扔到了珊瑚礁里,那里安睡着几千万年的淤泥。
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,然后冲了过去。
平流层是最难驾驭的,在这里,所有的风都息止了,只剩下虚无的空气。我放下手把,自由的享受着,这独属于我的时间。
云海已经沉入了我的脚下,像是一面纯白的墙壁,隔绝了天空和大地。我作为渺小的一个点,在这空旷的海洋里漂浮着。
突然,远处出现了一群飞行着的生物,是之前被投放进去的新物种,它们似乎并不在意这儿稀薄的空气,把那长长的喙,向着天空升起。
我把飞机开过去,这种鸟儿虽然长的古怪,但却非常的漂亮,本该有羽毛的地方,是光滑的,彩色的肌肤,像是天国里的造物。它们轻轻的飞过,有一只望向我,那眼神非常的忧郁。
我看着那只巨大的鸟儿,它的双眼里反射着晶荧的光,让我想到教堂里的彩色玻璃。
“怎么了?心情不好吗?”我问
它轻轻的哼唱了一句,非常奇异的歌声,像是把世界上所有生命的声音都混在了一起,而又无比的和谐。我陶醉在这歌声里,感觉整个人像是踩在海底沙滩的淤泥上。突然的,我瞧见它身后,还跟了一只小小的东西。
是青灰色的一个影子,一个不和谐的音符,浅浅的圆形,它正跟着这只鸟儿,一边悄悄的靠近它。
“喂,你在干什么”我跑过去
像是突然被吓到了,它慌忙的退了回去,就在同时,我感到底下的云浪翻了上来,机身摇晃着,整个人也一起坠了下去。
我从草地上醒来的时候,飞机里的AI能已经帮我把一切安排好了,甚至还把那些野草铺的平平整整,让我躺起来舒服些。
“没事吧?”虚空中浮现出管家A的脸
“没事”我望着它那小小的屏幕,一边想,当初为什么要设计成古老的像素图案呢。
然而来不及思考这些,我便发现那个青灰色的影子,就在身旁睡着。
它像是没有实体,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一团雾气,我试着去触碰了它一下。
“哎呀,”它突然的坐起来“有什么事吗?”
“没,没什么”我回味着那种感觉,像摸到了一个正在融化的冰块
“那就好,因为我有个事想要拜托你”它说
“嗯?”
“你也看到了,我在跟着那个家伙”
它边说边凑过来,“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呢,肚子饿的咕咕叫”
我试着看出它的那一部分是肚子。
“总之,我想请你喂饱我”
“我的味道可能不大好…”
“不是这个”它说“我要吃的,是云朵”
望着我迷惑的样子,它又说“从我出生起,就要不停的吃云,不是乌云,也不是雨云,而是飞机开过去的时候,下面那一条长长的飞机云。”
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已经很久很久,没有见到一架飞机了。我一个人在天空上呆着,今天终于看见了一群像飞机的家伙,可走近一看,居然只是群鸟儿。不过还好遇见了你,以后,就拜托你给我午饭了呢”
原来是这样,我保持着一个飞行员的镇定,问“你是什么时候被造出来的?”
它从雾气里伸出一条触手,摸了摸脑袋“完全记不得了”
看上去不像是机器,也不像是生物,而是一大团柔软的史莱姆,和现在冰冷锋利的构图相比,是很蠢萌的设计呢。我思考着,也许某个无聊科学家,造出来打发时间的。
“对了,我记得自己的名字”它说,一边把雾气的一侧转过来。青灰色渐渐凝成一个壳子,上面印着一串数字:2026
“是年份吗?”我问
“年份?”
“就是你被制造出来的日期”
“我不清楚你说的概念,这就是我的名字”
“看来你的主人取名字很随意呢”
“是吗”它挠了挠头“可是,这是我唯一的名字呢”
的确,AI并没有取名字的权限,我想了想,问“你要吃飞机云?”
“嗯,就是飞机尾巴后面,软软的,蓬松的云朵”
真是个有趣的家伙,我敲了敲机身,才这一会功夫,摔扁的地方就自动复原了。
“那么,可得跟紧了”我一边说,一边轻轻按下把手,伴着一声长鸣,飞机重新回到了空中。透过玻璃窗,我看到云朵像流水似的从身旁化开。那只小东西,就跟在我的飞机后面,看不出像在吃东西的样子,不过那云朵一接触到它,就很快的消失了。我这样从天空的一角飞向另一角,最后落在了一处平原上。
“谢谢你”它躺在草地上,整个身子都变得胖胖的
“咯”它突然开始打起了嗝,一小朵云从它的嘴里冒出来,而这个原本青灰色的身子,现在也变得有些透明,像是一朵大大的棉花糖。
“真是奇怪的设计”我在一旁看着,它不停的打着嗝,一下又一下,我忍不住走上前,戳了下它的肚子。
“哗啦”突然之间,那些云朵像是喷泉似的冲到我的脸上,这种感觉,就像是被冰淇淋袭击了一样,柔软的云雾在我脸上化开,渐渐流回了天上。
“呜呜,你把我的午饭给弄走了”它似乎哭了起来,“赔我的午饭,赔我的午饭”
我还没从那种感觉中回过味来,说“怕什么,再来一次就是了”
于是,我便带着它,开始了四处的旅行。地球上原本有着众多的人口,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移去别的星星,这片土地便渐渐空旷起来。很多时候,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,麦子在这之间肆意的生长,一直到金黄的垂落下来,还有那被人遗忘的森林,现在成了大象和猫头鹰的世界。只有天空是干净的,飞鸟到不来这儿,除了我以外,便只有之前被投放的奇异生物了
说来也奇怪,我平常从未关注过自己留下的云朵,现在才发现,它们原来那样的美好,纤细的白色调,像是无数从天空坠落的丝线。
“这些云朵真好”我喊
“它们有名字,叫云迹”
“云迹,真是个好名字”我问“你吃饱了吗?”
“还没呢”它说
“那就来玩个大的”我轻巧的拉动杠杆,整个飞机立刻倾斜过来,在空中画出一道道螺旋的图案
“这是一枚没有家的海螺”我说“还有海浪,沙滩,水晶石”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是一句话”我说“写给天空的,我喜欢这里”
阳光轻轻的流淌下来,像是淡金色的雾气,将我们包围,就这样过了一个下午,它吃掉了所有的画儿,加上一头河马,一只海豹,还有三片孔雀羽毛。
晚上,我们在遗弃之地的一处茅屋前停了下来,那个小东西,也随着我的飞机缓缓落下。
“呦,你来啦”一个老人从栅栏里走出来,这么多年过去,我和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,偶尔也会送一些物资,例如橘子罐头之类的。山林都睡着了,茅屋里面是暗红的火光。
“快进来吧”他拉开门,地上用软稻草铺着,一个妇人靠在边上,正用针线修补着麻布。
那个小东西也走进来,望了望,说“这儿可真旧,比我第一次见到的世界还旧”
妇人看了它一眼,惊奇的说“这不是那玩意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就是很早很早以前,还有飞机的时候,就和你开的那个一样,飞机开过去,不是有一道云吗?政府嫌那个不美观,就造了一批这玩意,用来清理痕迹”
它在边上喊“我可不是什么玩意,我叫2026”
“这就是你的编号”那个妇人说
它像是有些委屈,问我“编号是什么?”
“就是一个代码”
“所以这不是我的名字吗…”像是头部分的雾气低垂下来,耷拉在稻草上。
“嗯?”我点着下巴思考,如果是批量生产的话,应该可以找到它的制造者吧,说不定
“你还会有很多同伴呢?”我笑着说
接下来的三天,我们都住在这镇子里,吃着村民亲手种的蔬菜:煮萝卜放在竹子做的圆盘里,还有小小的青笋和樱桃。
“你看这个盘子,和你的形状一模一样”我说
它疑惑的看着“为什么?你们这个世界,似乎很少有圆形”
“因为这是已经被废弃的图案”我说,还有三角,椭圆,这些都是废弃之物
“到底为什么呀?”
“吃你的东西”我说着,用筷子把萝卜轻轻戳开。
它虽然是靠云朵为食,但人间的食物也可以吃下去。不一会,它便吞下了一盘子的萝卜,摇摇晃晃的走向炉子里的红薯。
“那个还很烫呢”
“不要紧”它边说边站起身,把那块红薯,连着炉子里的灰烬,都一起吞了下去
那样子,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片子,还是很老很老的胶带,里面有个叫无面男的怪物,就是和它一样。
“真厉害”那妇人问“你还能喝酒吗?”
“给我满上”它坐回软垫之间,像是一个厉害的大将军。妇人从抽屉里取出新酿的米酒,又拿出一个陶杯
“还是前天做的,还没过木炭”
“没事”它像是非常潇洒的样子,从雾气里伸出一只触手来,哗啦一下就把酒给喝掉了
“怎么连陶杯也吞下去了”我说“人家还要用的”
它缓缓蠕动了一下,从身子里吐出了那只杯子,“还有吗?”
“有的有的”那妇人非常高兴,一连倒了三五杯
喝完酒的2026,雾气变成了淡红色,像是醉醺醺的,身子也开始乱晃起来。它踢着步子,唱相声似得走来走去,过了一会,又扑到了稻草上,软绵绵的打了个滚。
“是睡着了呢”妇人说“真好,第一次有人喝这么多我酿的酒”
“给你添麻烦了”我问“其他人不喝吗?”
“他们都老了,走都走不动了”她把手放在软垫上,目光望向远方“从前我们也有很多的孩子,男的女的,到了快成年的时候,就会让他们出去看看,如果觉得外面的世界好,就留在外面。虽然是这样——”
她说“也希望他们能来看看我呢”
我没说话。2026完全睡着了,开始打起呼噜,呼噜声把一只猫儿引了过来。
“喵——”它叫着,是一只橘黄色的小猫,才出生一会儿。像是把它当成了一只大大的棉花糖,那猫儿靠在它身上,轻轻的蹭着。
“唔,别蹭我,痒痒”它喊着,又翻了个身,嘟哝着“我有自己的名字”
当然了,叫2026,我说,和那妇人一起笑了起来
越过巴厘岛,就是一处绵长的海岸,我从飞机上看过去,机身是透明的,所有的街道,都映入我的眼帘。
真可惜,我想,本来是很繁华的地方,有很多很多的人,虽然我不喜欢人多,但现在却变成了一片荒凉的景象。因为地球日渐衰竭,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人来到登记处,让传送门把他们送往一颗新的星星。就像是蒲公英一样,随着风儿吹向远方。这样想着,新闻仪弹出一则消息:目前剩余人口,30万
这么小的一个数字,我看向下面的土地,人类离去之后,把一切重新交还给了森林,藤蔓和蔷薇,已经完全占领了这座城市,远处是无数自由生长的香樟,在阳光下伸展着枝叶。
天空渐渐下起了雨,一道闪电从远方划过。2026醒过来,迷迷糊糊的问“现在是在哪?”
“在你出生的地方”我说
飞机停在一处大楼上,我点开处理器,这儿原本是一座政府办公处,现在已经彻底荒废了,那些银色的方砖,也成为了青苔的温床,甚至连角落里的旗杆上,也是淡淡的绿意。
“像长霉的瓷器一样呢”它喊“好奇怪的图案”
我们径直走向最深处,电梯还能用,底部的接待机器人也一直在这里。我点了点胸口的按钮,它醒了过来,轻声问“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”
“它的信息”我指了指2026
荧光屏闪烁了一会“请随我来”它说着,向长廊尽头走去,扶手上也生满了白色的小花,像是一串别致的手链
接待员打开一道门,里面摆满了文件。“就是这个”一封米黄色的信纸飞过来,我伸出手,好好感受着纸的触感,上一次摸到它,还是在博物馆里
里面是一则简短的介绍,“2026,原属于飞机清扫员一列,于公元2020年被创立,专利号:217318,气凝胶态,体重20kg”创始人那一块有些模糊了,像是被水给冲淡了
“不好意思,因为这里也只剩我一个,所以墙壁年久失修,雨水渗了进来”
“不要紧”我说“麻烦搜索一下,还有像它一样的机器人吗?”
接待员的屏幕闪动着,虽说是女性的构造,还穿着水蓝色长裙,但脸部却接着一个显示器,让人觉得有些奇怪。
“该批项目已于2050年被销毁,剩余编号:20262031”
被销毁了?我问“为什么要这么做”
它的屏幕上浮现出一张女性的面孔“因为不够简洁”
的确,随着科技的发展,最初那一段时间,人们沉迷于越来越迷幻的纹理,建筑和铁路也都变得弯曲而又诡异,有时还会伸出无数的分形图案。但是随着一切的冲动渐渐熄灭,他们又开始回归于单纯的线条,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出现的极简主义,也被大力的推行起来。
然而我却不喜欢这些,因为某种主义,就要销毁掉多余的事物,甚至淘汰圆和三角,想想就很不公平。
“那么你?不会也要销毁它吧”
“不必了,我的能量已经不够了。而且——”它说“人们一开始忙着销毁不必要的事物,可后来却发现,连销毁这项事本身,都是多余的”
所以自己也被抛弃了吗,我看向她的屏幕,是一张世界脸,综合了欧亚非所有人的长相,显得无聊而又乏味“帮我联系一下剩下的那个”
“好的,请稍后”
三秒后,一扇传送门便开启了,我和2026站在那跟前,它非常兴奋的扭着身子“马上就要见到朋友了,感觉有点害羞呢”
“你见过他们?”
“还没有,但只要是同伴,就一定会成为朋友的吧”
我们走进去,透过一个长长的梦境似的隧道,来到一处仓库前。
说是仓库,其实已经是露天的了,一半的壳子都坏掉了,上头长满了蕨类植物。我踢了踢周围的石子,它们发出暗绿色的光芒,很快又熄灭了。是萤火石,有一段时间,大批的物种相机灭绝,那时候还没能开发出基因克隆技术,所以便用这种罕见的矿石碎粒,来代替消失的萤火。
“嘛嘛”它一边嚼着嘴里的麦秆,一边向前走去“有人吗?”
仓库很空旷,只有水珠滴落下来的声音。周围是冰冷坚硬的岩石,有的地方已经碎裂了,长出小小的野花
我们站在这儿,过了一会,从里头走出一个小小的影子。2026见了,快活的扑过去“你好啊”
那影子没说话,而是发出淡蓝色的光,过了一会,便和矿石一样,熄灭了。
我走上前,那团雾气也是圆形的,像被风吹散了似的,渐渐的消失了。是死掉了吗?我想,望向边上的2026
它似乎非常难过的样子,原本青灰的雾气里,闪出了透明的光,“呜呜,怎么会这样呀”它喊“这样子就不见了”
我抬头看了看天空,“应该很久都没有飞机来过了”我说“你们是靠飞机云的能量充电的,所以——”
它不说话,似乎还在处理那些烦恼的情绪,毕竟对这样一个小家伙来说,理解死亡是一件很费力的事
走出仓库外,我望着头顶的阳光,天空依旧是干干净净的,有鸟群从这之间掠过去。“它为什么不见了?”2026说“不过,我刚刚想了想,如果没有遇见你,我也会不见吧”
我蹲下身,打算摸摸它的头,可突然的,兜里的传感器响了起来。我把它拿出来,也是银灰色的一个长条形,管家A的样子从虚空中浮现出来
“您的父亲要找您”
“让他自己直接来不就是了”我有些不耐烦
“这一点我无法询问,请在十分钟内去见他”
“就现在吧”我说
传送点还在那处封闭的空间里,周围也依旧是银色的钛合金。“你总算来了”爸爸站起身,他边上是一沓科技杂志,还有一杯冷掉的咖啡
“这”他看了我边上的2026一眼,“这是个什么玩意?”
“我有名字”它喊
“马上把它给我扔出去,这玩意早就该销毁了”
“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销毁…”我说“有什么事吗?”
他一边打着电话,一边说“我马上就叫人来,把它给处理掉”又看向我“本来是想和你讨论一下以后做什么工作的,但——”
“当个飞行员有什么不好”
“这没有意义”
“我不需要想你一样思考意义,你们都疯了,为什么非得干过机器呢?自己活得开心点就好了”
“你根本就不懂”他把电话扔到一边,记忆金属自动折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形“你从来都不听课,也不学习。”
他喊“像你,还有你们好多这样的人,你们对社会精英,还有人类未来的问题一点也不在意,只是想着到处游山玩水,但是我可是很清楚——那些该死的机器正在吃掉我们的领土”
“就像我朋友那样?”
“没错,他才是一个有知觉的人,从前我们想,机器再怎么发展,也永远只是一台机器,不可能拥有我们的创造力。但是现在才发觉,我们错了,彻底的错了,机器的创造力,不知比我们高出了多少倍,而且还在加快发展”
“那又怎么样…”
“那样我们还有什么用呢!”
“没用就没用呗”我反感的背过这个社会精英,把2026捧到怀里“我们先走了,这是我的朋友,待会还要带它去玩呢”
“白白,大叔”它嚼了嚼口里的麦秆
“等一下,这是什么?”
“是村里的一个奶奶给我的,你要吗?吃起来甜甜的”
“混账”他喊“你应该喝咖啡,咖啡可以保持一个人的兴奋,是一种高级的饮品”
我没去理他,径直走了出去。
飞机还在废弃的大楼里,我花了一会功夫重新启动它,虽然是太阳能的,但最近一直在下雨,所以有些倦怠了。
“我突然不觉得难过了”2026喊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才是我的朋友”
“那哪个家伙呢?”
“我还没有见过他,当然不是朋友啦,”它喊着
真是小孩子气呢,我摸了摸它的头,不过仔细一想,它的智能设定,或许也是一个小孩子吧
“但是…”它把头低下来,“这样想想,还是觉得有点难过呢”
“你要试试咖啡吗?”我坐回驾驶室,“里面有神经安抚剂,可以让你觉得好受些”
“不必了”它说“看那个大叔的样子,喝起来肯定苦苦的”
“是的”我笑着“他就是因为喝的太多了,所以才会变成那个苦苦的样子”
接下来的几天,我们漫无目的的游荡着,我开着飞机,穿过身后连绵的山川,2026就跟在我的身后,偶尔会钻进来,问“下一站是哪呢?”
“我不知道”我说,没有目的,就这样单纯的开着
窗外的云膨胀起来,夏日的阳光照过去,一切都生长起来,那片云朵像是一只被遗忘的座头鲸,向着我们游来。
“看上去很美味的样子呢”
“你可以试试嘛”我说
它轻轻咬了一口,可很快又飞了回来
“呜,难吃死了,这样会拉肚子的”它一边说,一边往外喷着云朵
“别玩了”我说“气压在降低,可能又要迫降了”
说起来,从初次飞行到现在,我已经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,有时候还更糟,整架飞机被迫停在太平洋的中心,或是某个连仙人掌也没有的沙漠里。我看向自己的双手,上面没有一丝的伤痕,多亏了传送技术,不过要是不小心掉到火山口,还是很麻烦的事。
其实就算掉进去,也是可以复活的,现在所有人的思想,都存在一个中央数据库里,只要轻轻一按,就会有一个新的你走出来。也是摆这所赐,人权管理会的人,又有了一个新的争论议题
关于醒过来的到底是不是自己这个问题,他们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,也有人为此而自杀的。每年到这个时候,他们便会坐在圆桌上,开始一场漫长的拉锯战,可我对这个问题毫不在乎,包括那些哲学啊,伦理啊,还有这之外延伸出的一切的一切,都没有考虑的兴趣。但我和那些放弃了永生计划,居住在废弃之地的朋友也不一样,他们也在坚持着一种理念——所谓自然的存在,作为一种和现代人的对抗,两边的人都兴致勃勃,并为此而辩论着。可我和他们都不一样,我只是单纯的活着,介于高科技和自然世界之间,没有任何理由,只是单纯做自己喜欢的事。
这样就很好,我一边说着,一边偏向风的一角
不知何时,天空开始下起细细的雨丝,窗玻璃渐渐模糊了,有一处暗色的云雾,山川似的向我们飘来
“那是什么?”2026问
“小心点”我压低嗓子“是闪电”
北冰洋孕育着世界上最强大的雷电,是无数缠绕扭曲的云朵,它们像是从一场沉睡了很久的梦境里醒来,急着宣泄自己的力量。
“啪”一道锋利的光闪了过去
“真长啊”2026喊“得有几十公里吧”
“比这还要长”我说“是跨过这片海洋的,漫长的雷暴”
乌云的中心很喧闹,无数的闪电在这里生成又消失,只是一瞬间的事,但那光却强烈的映照在我的眼睛上。
一道光击中了我们,机身轻轻的摇晃了一下。
“看起来味道很刺激的样子呢”它说“嗯,冰冰的”
“我可不想你在飞机里吐闪电”我说,一边降低角度
雷雨依旧在不停的下着,我看着外面那些树枝似的脉络,无尽的蓝色闪光,像是天空巨大的伤口。沿着这些伤痕一路开过去,我闭上眼,光线渐渐柔和了下来。
出了乌云,就一大片的阳光,晴朗和阴暗的分界线太明显,让人觉得有些迷幻。
我把飞机开过去,说到底,我们都是一样的人,精英或是隐居者,我们都是一样的无聊,只不过,他们不敢承认罢了
飞机停在一处冰川上,周围还有几只海豹,人类都走光了,它们傻傻的看着我。
“还有麦秆吗?”2026问,它虽然不能消化人类的食物,却颇为喜欢
“在储藏室那里”
它飘成一团雾气,懒懒的走向飞机后面。我收拾行李的时候,迎面走来了一个人。
“你好”他说,接连用了英文,中文,和法文
“这儿没有接通翻译器吗?”
“没有,不过我听得懂你的话”他说“实际上,我是这儿最后的一个人了”
我望向他胸口的徽章,是冰岛,北欧人口最少的国家。
“我叫Glacier,是冰岛语里冰川的意思”他说
三十分钟后,我们走到了他住的地方,是一处冰做的酒吧,里面的方桌,钟盘,全都是冰块磨成的,纤细的雪花指针,在上面轻轻走着。
“来点伏特加吧,这里太冷了”他拿过酒杯
“飞行员不能喝酒”我说“换成苏打吧”
苏打水涌进去的时候,气泡发出细碎的声响
“你也是一个人?”他问
“2026?”我喊了声,它才慢吞吞的从后面飘过来“真是的,走那么快”它边说边嚼着嘴里的麦秆
“这个是香烟吗?”
“不是”我向他解释“这是很早以前的一种农作物,可以用来酿麦芽糖,那时的小孩子,会把酿好的糖浆粘在麦秆上,不断的旋转,等糖浆从金色转成银色,就可以吃了”
2026似乎把一袋子的麦秆都给嚼了,也许是麦草的缘故,它整个身子也变成了淡淡的金色。
“你朋友真有趣,它转一转也可以变成银色吗?”
2026听了,懒懒的旋转着身子,一边转,一边发出“biu~biu~”的声音
“不要理它,它还是个孩子”我说“你在这住了多久?”
“一百年了吧,之前有一些人和我住在一起,可渐渐的,大家都走了”他拨了拨冰炉里的火,非常奇怪的是,这火就生在冰砖砌的炉子里,火焰是纤细的波浪状,像是也被凝结了
“说起来你可能会不信,当初我这个国家的人口,可是和现在全世界的人口一样多呢”他说“有整整30万”
“现在只有20万了”我说“昨天又移走了一批人”
这颗苍老的星球,原本还可以安安静静的运转上几十亿年,但人类过早的榨干了它的能量,不过所幸如此,一切也都得以沉寂下来。
“如果不介意的话,请同我一起住吧”他说“这儿风景很好,到了晚上还会有极光”
2026依旧在边上旋转着,像是海底漂浮的海蛞蝓,过了一会,它停下来,问我“怎么还没有变成银色啊?”
“你又不是麦芽糖”我说
“怎么会?”它喊“可是我吃了很多很多的麦秆呢,大人是不可以骗人的”
“我也不是大人”我抱着胳膊说“我才22岁”
“真是可爱”他拿来一杯苏打水,“这个你也要吃吗?”
2026咕噜噜的喝了下去,开始打起嗝来,和之前的不同,这次打出来的,是许多透明的小泡泡
“对了,我这儿也有一个朋友”他说“是之前从天空上落下来的”
他把冰门打开,里头非常宽敞,床上睡着一只巨大的鸟儿
“是之前投放上去的新物种”我问“你还没看新闻吧”
“很久不看了”他摸了摸头“我们都是被时光抛弃了的人”
那只大鸟发出奇异的哼唱声,它的眼睛是冰蓝色的,就像一面沉没在湖底的镜子,我闭上眼听着,音符随着我的耳朵滑过,像是某个来自古老时代歌者的呢喃,又像是落水者无奈的呻吟。
“它还没有名字呢”那人说,“叫你什么好呢”
“叫2027吧”2026在身后喊着
“这个名字不大好”他说“对了,你为什么给它取这个名字呢?”
“不是我取的,只是它出生时的一串代码,它非要说是自己的名字”我无奈的解释
“代码到底是什么啊?”2026喊
“就是一种随意的名字”
“那你有代码吗?”
“52183”我的社会身份证
“那你的名字呢?”
“雷蒙,你知道的”
“那我也要一个名字”它大声的喊
“那么就叫——天雾好了”我想了想“天上的一团雾气,至于你”我看向那只鸟儿“叫你冷川吧”
“这个名字很好”他说“很有诗意”
冷川望向我们,它的翅膀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,也许是被闪电击中了。不过三天以后,它就可以走上雪堆,在一片极地寒风中,飞了起来
“有些舍不得它呢,不过它是属于天空的啊”那人说
“真抱歉,我也属于天空”我把飞行帽带上“而且这家伙,可离不开我的云呢。所以,下次再会吧”
2026迫不及待的帮我打开门,它有些饿了。风很大,Glacier送了我一瓶苏打水,是用北极深处的融雪做的
“走的太仓促,没什么可送的”我把新闻仪递给他“以后或许可以少些寂寞”
他向我挥着手,雪还在下着,他披着一身青灰色羊绒袍子,头发上沾着些许细碎的雪花,我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平原上。
下一个地方,就是爸爸的研究室。在这里的几天,新闻上除了纽约女神像倒塌,澳洲橡树疯长,还播了一则通知:现在通缉危险项目携带者:雷蒙,男性,该个体驾驶有型号1727的飞机一架,锁定地点,北欧地区
什么鬼,我心想,上面还闪过了老爸的形象,是一个穿着西装,系着深紫色领带的研究员,他把手放在下巴上,咳了几声说:我代表SLAKA技术公司,对该名男性进行宣告,你已经——
啪,我把新闻仪关上,明明是研究员,为什么不穿白大褂呢,我一边想,一边穿过那些云朵,它们沿着反方向驶去,渐行渐远。用传送门的话,下一秒就到了吧,但作为对这种奇异造物的回应,我选择穿越整个北半球,毕竟我可是一个飞行员。
2026还在喝着苏打水,我降下速度,和这片冰川告别,除了它,我还要告别长长的山脉,广袤的沙漠,还有好多好多,田野的麦浪,岸边的海贝,它们已经生长了很多个年头,久到远在人世的烟火升起之前。我这样一直飞过去,在死海那儿,我们稍作停留,2026在一处山洞中找到了已经钙化的僧侣,他的手里捧着一本化为灰烬的卷轴,在庞贝古城,我们由最后一位接待机器人,拜访了沉寂千年的废墟,还有沾着舞女口红的水晶酒杯。至于巴比伦,那儿已经成了一片无人的绿洲,战火熄灭了几百年,椰枣树下却还残存着许多从前的炮弹,我捡起一块碎片,那上面永恒的螺旋花纹,波浪一样盘旋着,使我感到震惊。
终于,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茫茫的森林,我停下飞机,落在树冠顶层。
这儿很安静,爸爸的实验室,就在前面的藤蔓深处,它们悄无声息的生长着,我走过去,是银灰色的一道墙壁,渐渐往下融合,露出了里面的空间。
管家A也在这儿,浅蓝的壳子摇晃着,说“旅途还好吗?”
“挺好的,飞过了几座山”
它轻轻的走向我“仪器检测到了你不快乐的情绪”
我低下头,打量着这个家伙,说起来,它也已经陪伴了我十个年头,那副像素屏幕,从前还被我拿来打俄罗斯方块。
“你早就发现了吧”
“嗯,不过我觉得,如果说出来,我就不是你的管家了”它显示出那个为难的表情
2026看见它,喊“嘿,你也是吃云朵的吗?”
“抱歉,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机器人,你是?”
“天雾”它喊“你也可以叫我2026”
“这是你的名字吗?”管家A似乎有些迷惑,像素点子闪了一会,才说“您的父亲在里面等您,如果有什么需要,请叫我一声”
我走进去,却听到它在身后喊“呐,如果可以的话,也给我取一个名字吧”
“好的”我笑着说
爸爸就坐在那个矩形的方桌上,“你终于来了”他说“或许你没有想到,过了这么多年,最后还是要来到这里,我——”
“又不是黑帮对峙”我不耐烦的说
“够了,我最讨厌别人打断自己,何况我还是你爸爸”
“那你很棒哦”我说“为什么要逮捕我”
“因为你私自携带违禁品,把它交给我,一切就都结束了”
我按捺住想要吐槽的冲动,静下心说“可是,2026只是一个有些过时的——”
“你难道还没发觉吗?”他把眉毛挑高“过时,就是因为过时,它,还有你那架该死的飞机,它们都应该被淘汰”
我无奈的望着他,像是一个小孩子似的,爸爸大声的喊着对我的失望,还有关于那些早就该销毁的玩意。
“你应该努力找到自己的位置”他说“而不是整天陪着这个古怪的东西到处转”
“我都说了自己有名字”2026冲上来,突然它惊讶的喊“你,你不就是”
爸爸慌忙把脸捂住,然而2026还是喊了出来“你不就是发明我的人吗?”
接下来的五分钟,我无奈的看着他们争辩这个话题,一个说:“你绝对认错人了”另一个说“不,不对,就是你”
“够了”我喊,又转向爸爸“你为什么要销毁自己做的东西”
“因为…”他把头低下来,“因为这玩意没什么用”
也的确是如此…自从飞机在上个世纪被淘汰以后,就再也没人需要飞机清扫器了。我想了想,说“但是,这和销毁它又没什么关系”
“你不明白”他说,好像面前的2026是个被植入了毁灭世界的程序,随时可以从身子里冒出激光束的怪物
“我的确不明白,你把它做出来,又想要销毁它”我问2026“你想被销毁吗?”
它努力的做出摇头的姿势“不想,不想”
“还有,你说什么逮捕我,就是为了这事?”
“还有一件事,就是要劝你赶紧迷途知返”他喊“你不明白,那种没用的东西,就应该被销毁掉”
中二病发作了…我心想,望了望四周,这些银色的墙面,仿佛大海深处的结晶,上面映射出我们两个相似的面孔,
我深呼了一口气,说“其实根本没人听你的话吧”
他愣住了
“如果真的那么严重的话,一路上那么久,我早就被逮捕了。其实根本没有人理会你说的这个吧”我说“对了,你的同事呢?”
“他们,他们还在做研究”他的音量降了下去,就在这时,墙面被打开了。
“呀,小蒙来啦”一个研究院模样的人对我说“你爸爸又在鼓捣什么东西了”
“才没有”他喊
我转向那人“你们是在研究什么病毒吗?听说会毁灭世界”
“哈哈,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流感而已,大家闲着没事做,就在显微仪下看着玩玩”他说,“对了,你要来点甜甜圈吗?”
“那个对身体不好”爸爸在边上喊到“这种甜味的东西会摧毁我们的意志,你们应该喝咖啡”
“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吗?”我问
“似乎是吧,貌似只有他在努力研究的样子,我们每天都在晒太阳,还有打扑克,很古老的游戏呢,不过很有意思”那个研究员和我差不多年纪,不过或许已经老了几个世纪
“不,不是你想的那样”爸爸争辩到“我一直在做很有意义的事,这些可是事关我们人类的存亡”
“可是现在地球上也只剩10万人了呢”我说到,手上的屏幕又闪了一下“哦,抱歉,是7万五千人”
把那些全部集中在这个大楼里,估计可以刚刚好放下吧。
“所以说你不懂嘛”他喊“你的朋友,才意识到了我们的危机,现在根本没什么事可干,像你们”他指向那个同事,还有他手里的糖果棒“你们整天只知道聊花边新闻,还有去那颗星星度假,根本就不关心这个世界的运转”
中二病加深了呢,我想,这或许就是那些精英的苦恼吧,总是担心世界毁灭,或是不小心释放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“可是机器会处理好这些的,况且,你想要销毁2026,是不想被我发现”
我顿了顿嗓子“其实你什么都没做吧”
气氛瞬间冷了下来,在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后,他才抬起头,“虽然被你说中了,但其实,我一直在研究一种最致命的病毒,只要把它释放出来,这个世界还有所有的动物,都会陷入死寂”
“谢谢”我一边接过研究院手里的甜甜圈,一边说“病毒分析仪会在半天内做出疫苗,而且——其实病毒研究所也早就不需要人类了吧。纳米机器人会处理好一切问题,包括基因损伤都可以修复”
“所以说,嗯,这个巧克力味的不错”那个研究员感叹到“要试试桔子味的吗?”
“我不管”爸爸喊,突然的,他把2026拉到怀里,从口袋里抽出一把银色的叉子
“是消除器”我暗想“只要把这个按下去,2026就会彻底的消失了”
“大叔,你力气真的很大”它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
“闭嘴”爸爸说“我才不是大叔,我也才180岁,还年轻着,当初进这家公司,想的就是可以干出点大事情,可是你们,你们却一点危机感也没有”
他自顾自的喊着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努力的做研究,可你们却只知道把一切都交给机器,顺便让AI帮自己准备早饭。真是无可救药”
“先把它放下来”我无奈的说“它是我的朋友”
但是爸爸却径直打开了消除器,锋利的尖端发出嗡嗡的震动声,渐渐逼近2026雾似的身体
突然的,窗户玻璃碎了开来,我向外望去,是无数巨大的鸟儿,正向着这边飞来
“是它”我喊,那银蓝色的,镜子似的眼睛,它望向我,轻轻的哼唱着,那声音像是柔软的河水,让我们陷入迷幻的思绪里。
消除器落到了地上,在那些匆匆而过的鸟群里,我仿佛看见整个世界都消融开,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,是巨大的泡沫,迷幻的图案,有圆,有三角,也有长方形,它们交织在一起,在天空上肆意流淌着
等我醒过来,爸爸正睡在沙发上
“蛮沉的”那个研究员说“其他人还在打牌,对了,那个是新出来的物种吧?”
“嗯”
“似乎是某种程序出错了,它们进化的很快,说不定会成为地球的下一个文明呢”他说“要来点可乐吗?”
“不,我想喝咖啡”我望着窗外的天空,还有苏打,伏特加,这些都可以被尝试,没有人说一辈子只能安安心心喝一种饮料。
淡棕色的液体流淌下来,那些鸟儿还没散去,在天空中留下长长的,纯白的云朵。一切都在进化,这个世界,所有的花儿,草儿,还有我们本身,一万年前,人类有了火,而现在,我们的小猪储蓄罐里,放着许多许多,数不尽的星子。
还有这个宇宙本身
我问边上的2026“打算去那儿呢?”
“去有花的地方吧,那儿阳光肯定也好”它说“对了,请叫我的名字”
“天雾”我笑着说,一个新的时代正向我们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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